對于影迷而言，看《驅魔者》（priest，2011）這種小成本電影的最大樂趣，在于從如今的案例中尋找古老的類型母題和其指涉的經(jīng)典文本。同時，它也提醒我們去思考“類型”這個依托于電影工業(yè)和大眾消費文化的指標是如何地一次又一次地浴火重生，并在美國多元文化主義發(fā)展的土壤中經(jīng)過巧妙包裝，由此來平衡主流白人與崛起中的少數(shù)族群間的文化裂隙。
影片通過兩條線索展開敘事。明線講述了一名歇業(yè)已久的驅魔教士（保羅•貝塔尼飾演）的兄嫂遭到吸血鬼攻擊，侄女被掠走，于是他需要重裝上陣拯救危難。這個情節(jié)的設計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約翰•福特的經(jīng)典影片《搜索者》（1956），尤其《驅魔者》還具有十分明顯的仿西部片的地景視覺特征。當年的《搜索者》是一部關于國家和族群關系的現(xiàn)代寓言，白人與印第安人構成矛盾沖突上的二元對立。主人公（約翰•韋恩）雖然拯救了侄女，卻由于種族主義偏見而被親人疏遠，最后成為孤獨的游俠。這是歷史和文明進程對他的必然宣判。
正如韋恩所擔心的，他的侄女有可能被融入印第安人的社群抑或遭到野蠻族群的性侵犯（有意味的是，90年的《與狼共舞》恰恰是從相反的方向重思這一問題），《驅魔者》里驅魔教士的侄女亦有可能被同化為吸血鬼。從驅魔教士的使命出發(fā)，他將不惜殺死她以捍衛(wèi)人類的榮譽感。如果這種不幸發(fā)生，保羅•貝塔尼無疑就成了現(xiàn)代版的約翰•韋恩。因此，電影人必須對過往的經(jīng)典敘事做必要的修正。
我們看到，影片在主導的拯救線索之外，實際上還隱藏著一個隱性的線索：即驅魔者打破心魔、尋回男性英雄能力的過程。他在過去的行動中，曾經(jīng)因為力不能逮而目睹同伴（卡爾•厄本）被吸血鬼掠走并同化。而這位被同化的同伴（仍然具備人的外觀和特性，并混合了吸血鬼的特質）成為貝塔尼最大的威脅。同時，為避免觀眾將吸血鬼指認為對少數(shù)族群的丑化（而影響票房），貝塔尼的助手由一位真正的美越混血演員maggieq來飾演。這種調和的方式實際上在《搜索者》里也有過嘗試（韋恩的助手是具有印第安人血統(tǒng)的），但在《驅魔者》中少數(shù)族群的重要性被進一步強化，maggieq在影片最高潮的激戰(zhàn)中以非凡的勇氣和犧牲精神拯救了貝塔尼，保衛(wèi)了恐怖籠罩著的城市。
但正如很多文化研究學者所指出的，美國流行文化中對少數(shù)族群的重塑，一方面是出于少數(shù)族群在人口統(tǒng)計中比重的上升（好萊塢所在的加州，傳統(tǒng)盎格魯薩克遜白人已經(jīng)成為名副其實的“少數(shù)民族”），但少數(shù)族群亞文化在融入主流文化的過程中，其實同樣也是對主流白人精神的二次強調。比如在《驅魔者》里，maggieq的形象盡管融合了東方打女和西方女殺手“尼基塔”的雙重特質，但從比重上看又明顯偏向于后者——我把她的這種視覺呈現(xiàn)稱之為“國際主義式”的性別型塑。所謂“國際主義式”，源自建筑學術語，就是沒有風格，比如印度女星弗里達•平托在最近的《猩球崛起》中的表演也屬于此類。一方面，她們的確是少數(shù)族群的優(yōu)秀代表，但他們的種群特征并沒有納入到影片有效的敘事中（比如讓maggieq展示東方式的功夫或讓平托跳一段異族風情的印度歌舞）。另一方面，maggieq角色所強調的堅定果敢的個人英雄主義特質無疑又是和主流白人精神相契合的。由此，她們也更容易被美國的主流觀影人群所接受。
除了“白人化”的少數(shù)族群敘事，《驅魔者》對于宗教的懷疑立場也值得玩味。這點首先就可以從教會統(tǒng)治下的都市地景體現(xiàn)出來。片中的未來都市展現(xiàn)出黑暗畸形扭曲的城市景觀：法律淪喪，都市衰落，教會貪婪，一切變得無法理喻且危機重重。（相似的影像基調可以在1979年《瘋狂的馬克斯》和1982年的《銀翼殺手》中尋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由于影片改編自韓國漫畫家邢民友作品的緣故，它對于宗教的懷疑態(tài)度，其實更加接近于近年來幾部取得世界性聲譽的韓國電影：《密陽》（2007）和《蝙蝠：血色情欲》（2009），后者同樣也是一部對吸血鬼題材的重新闡釋。而片中驅魔教士貝塔尼的拯救行為僭越教會的授權，實際上也是一種合情而不合法的個人英雄主義表現(xiàn)——從這點來看，驅魔教士也有些相像于駕車疾馳在法律和道德邊緣上的蝙蝠俠，在全片統(tǒng)一的黑色視覺基調中，他的背影注定落寞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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