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歡張國榮,從生到死,沒有緣由。2010年春節(jié)前,有位朋友對我說,張國榮之所以會自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演了《霸王別姬》??偸窃诰窬钟騼?,感到無人訴說也無人能共的孤獨;卻又總是相信,在這蕓蕓眾生的茫然滄海,一定會有一些相類似的孤獨,會遇見。可是許多年來,對自己注定會遇見,遇見之后,又注定會喜歡和沉淪的某些事物,一直小心翼翼地繞道而行。《霸王別姬》是許多年前的片子。許多年來,流連、向往,但是不敢駐足觀望。象一個手握云錦的赤貧者,于夜夜的子時歡喜,撫過云錦的華麗光滑,但她怎敢,將那云錦做成霓裳?如果穿上姹紫嫣紅千嬌百媚的云錦霓裳,那現實中赤貧的她,將要滑向怎樣身不由己的憂傷夢境里去?
花費了許多勇氣,在2010年的春節(jié)前最后幾天,去看《霸王別姬》,未能終場。象人生的許多向往、彷徨,顫巍巍地靠近,輕觸了預想中的痛與不堪,掩面?zhèn)}促逃離。“張國榮就是演《霸王別姬》種下了死因。”一個季節(jié)的寒冷掩面而去,另一個季節(jié)的春風迎面吹來。我選擇了這樣一個適合郊游的艷陽春日,縱身往那早已渴望的河流,勇猛一躍。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磨剪子來戧柴刀……”深冬時節(jié),巷子深處似有若無又無處不在的悠長吆喝,將《霸王別姬》拉開了鮮血淋漓的序幕。如冥府幽嘆的背景音樂,天生六指的小豆子無辜的臺詞:“娘,手冷,手都凍冰了……”妓女艷紅將兒子的手壓住,側刀快速果決地“咔嚓”一下。凍的麻木蘇醒為凄厲的痛,小豆子慘烈的呼號之外,背景音樂一改為京劇中的繁華鏗鏘。以喜作悲的人生故事,就此華麗登場。“磨剪子來戧柴刀……”那側刀之下,一刀削去的,又豈止是小豆子多生的第六指而已呢?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何……”為這改不掉的錯臺詞,小豆子不知道挨了師傅多少打罵,但這究竟,又是誰的錯呢?大師哥小石頭,為小豆子的一錯再錯懊惱,他手持一根師傅的長煙桿,戳進小豆子的嘴里一陣亂搗,“我叫你錯,我叫你錯,我叫你錯……”嬌滴滴如花似玉的小戲子啊,固執(zhí)的錯,情愿錯定終生啊,小豆子終于在大師哥的猛藥之下,忍淚含血,張得口來,已是:“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霸王和虞姬,段小樓和程蝶衣,就此登臺。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zhàn),受風霜與勞碌年復一年……”
“此一番連累,你多受驚慌……”
戲里恩情,戲外兄弟。如果說段小樓是一個有著三分理想主義的現實主義者,那么,程蝶衣,卻是一個只能活在虞姬夢里的虛無主義者。其實,所謂虛無主義,乃是十分理想主義的終極。他的理想,他的執(zhí)著,他的于他的世界之外再無世界,其實是一種最純粹的忠貞,那么美,那么奪目。有什么錯呢?沒有錯。我喜歡張國榮,也喜歡程蝶衣,甚至也愿意做一個程蝶衣一樣的十分理想主義者,可是我仍舊勇敢地,將此,定義為“虛無”。我仰慕,卻萬萬不能如程蝶衣一般地執(zhí)迷不悔。
段小樓當然也是可愛的,那樣地真實、肝膽,又有進退。當袁四爺第一次慕名來請小樓和蝶衣一敘,小樓那一臉紅塵男子的戲謔,“我得去喝一壺花酒”;還有他的拍磚,從年少為戲班多掙錢,到花滿樓為救妓女菊仙,到文化大革命,為救蝶衣——他的入戲和入世,進退轉身,是如此真實可信。程蝶衣,是甘愿溺入水深處的沉淪,無怨無悔中,透著慘烈和孤絕;段小樓,卻是猛子扎入深水后,時不時浮上水面來透的一口大氣,是人生行程里,且行且退,退又復進的一種妥協,和微微的自嘲。
其實,代表十分理想主義(請原諒我不再重復使用虛無主義,承認和認可,是兩回事)的程蝶衣,和代表進退現實主義的段小樓,是勢均力敵的兩種立場。程蝶衣象當初念錯了臺詞一樣,執(zhí)拗地以戲里虞姬的身份愛上師哥段小樓,于他而言,人生就是戲,戲,也就是他全部的從一而終的人生。從邏輯上分析,一點錯也沒有。而段小樓說,“這要把唱戲的瘋魔,變成做人也瘋魔,這凡人堆里,可怎么活喲……”很顯然,段小樓,是很享受唱戲的瘋魔的,而他唱戲之外做人的清醒,如果不是有另一種立場的存在并將他拉攏,他,其實,也并不見得就那么容易躲避和抗拒得了師弟程蝶衣的十分理想主義。
另一種立場是代表傷痛主義的花滿樓妓女菊仙。那是從凌辱和和蹂躪中踏雪尋梅而來的清幽傷痛主義。她看似嬉笑怒罵一副潑皮破落戶形象,實質上對現世人情冷暖看得一清二楚。她愛段小樓,想和他一起,遠離戲園,去過那種夫唱婦隨的凡間生活。她更憐程蝶衣。程蝶衣對師哥錯的愛戀和對菊仙錯的醋意敵意,她因為了解,而毫不在意;除了向往自己的情感按照自己的向往開花結果,她對他人的情感,從未輕視。這樣一種難得的尊重和大氣,恰恰來自于菊仙的傷痛主義。經歷過萬千痛苦的人,才會有憐自己,也憐他人的大境界。影片后期,程蝶衣鴉片毒癮發(fā)作,狂叫呼號,亂砸東西,他仿佛回到了被母親用側刀側去第六指的學戲當初,遍身冷汗,顫抖不止。當他如嬰孩喚母一般囈語“娘,手冷,手都凍冰了……”時,傷痛主義代表者菊仙對十分理想主義代表者蝶衣的母性憐惜達到高潮。她象一個真正的母親,用蝶衣炫彩的戲服,將他層層卷裹起來,她抱著他,象抱著一個真正的,孤苦無依的嬰兒。蝶衣的生母,就是當初側去小豆子第六指送他學戲的艷紅,她,正是一個妓女。
然而,十分理想主義的程蝶衣,并不愿意和傷痛主義的菊仙講和。讓我們再回首來聽一遍,那巷子深處的悠長吆喝,“磨剪子來戧柴刀……”那一刀側去的,豈止是多生的一只手指,紅塵應有的悲喜,俗世本該的天倫,統統,統統隨斷指而去!從此后,千錘百煉學戲,千嬌百媚的虞姬,“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虞姬虞姬,她錦衣夜行在華麗和憂傷的夢境里,不再醒來。人生的秘密和讖語,盡在于此。
傷痛主義對進退現實主義的拉攏,最終又成全了進退現實主義和十分理想主義的和解與別離。十分理想主義,就是虛無主義,最終要歸于虛無,這是必然。但是,她那么美,那么奪目,那么執(zhí)著,她,何錯之有?這一聲質問,要昂頭向天,還是俯首跪地?所以,無論是傷痛主義,還是進退現實主義,都要用他們的了解、寬容和憐恤,為十分理想主義送葬。
感謝他們。感謝傷痛主義和進退現實主義。他們的存在,讓虞姬,最后,拔劍刎,而血,未濺綠羅裙。就讓它,變成一個虛無的心理撫慰,在霸王別姬后,淡淡地隨風而去。
“大王,快快將寶劍賜予妾身……”
“妃子,不,不,不可尋此短見吶……”
“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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