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不過是用來回憶的。”
剛遠行了一個半月回來的我，又一次跟朋友這么說到，像一頭飽經(jīng)風(fēng)霜早已入定的老驢。于是這部總算跳脫臺灣小清新格局的公路電影《轉(zhuǎn)山》，對我來說也還是“用來回憶”這么回事，完成心靈甚至信仰任務(wù)的書豪回到臺灣高校，不再是那個幾乎在天路上升華的倒霉蛋，而成了和所有年輕人一樣抱怨論文追逐姑娘的城里人，直至路上患難騎友的一張明信片勾起已經(jīng)封存的高原回憶。
上路，或多或少還是需要個理由。有人因為工作壓力，在好不容易得來喘息的小周末沖到火車站，隨便買張時間最近的車票；有人因為畢業(yè)，得給自己一個間隔年，去過一過他鄉(xiāng)他人早已過膩了的生活。至于電影《轉(zhuǎn)山》原著《轉(zhuǎn)山：邊境流浪者》作者謝旺霖上路的理由，2004年“流浪者計劃”的評審、當(dāng)代舞大師林懷民記得很清楚，“因為‘失戀’了，他想走到可以把愛人忘掉的地方。”于是，謝旺霖把單車托運到了麗江。我不確定電影將出發(fā)理由改為哥哥早逝并留下一本尚未開始的滇藏騎行計劃是否算個好主意，畢竟這也意味著得有那么點醞釀兄弟心心相惜的邏輯時間，而劇情顯然沒多要這個時間就旋即進入“在路上”的主題，似乎還不如客串的騎行愛好者鈕承澤一句話：“不要有一天我們在對方的葬禮說，當(dāng)年我們?nèi)ゾ秃昧恕?rdquo;
其實，對于渴望心靈自由的當(dāng)代人來說，上路理由小到幾乎可以忽略。如果說《摩托日記》還有些沒必要的把格瓦拉行前病歷交待過度，等到《荒野生存》時已經(jīng)看到主人公直接背包上路，而公路電影的旗幟代表《逍遙騎士》的哈雷大爺們更從一開始就在“生來狂野”的重金屬中呼嘯而來。當(dāng)然，因為性格和情感經(jīng)驗，每個觀眾入戲所需的情緒都不同，主角書豪心里的掛念和堅韌，對很多人來說也是頗具說服力的。喜馬拉雅，這個最接近天堂之域，或許也是帶有對他人思念和寄托的苦旅者們最佳選擇，像另一部小成本公路旅行片《哥哥》里所說的，“去最接近天國的地方尋找你。”《轉(zhuǎn)山》里書豪所選擇的滇藏線騎行固然艱險，但在全球眾多花錢找罪受的苦旅者眼里，也并非特別。很多苦旅者其實很希望在途中聽到那么一點鼓勵，譬如吉普越野車駛過時豎起的大拇指“哥們牛逼”，碰上小黃帽旅游團友們的“兄弟加油”，當(dāng)?shù)卮迕褚煌胨钟筒韬蠓钌系墓_。然而電影中的臺灣新驢書豪和昆明老驢曉川貌似都不需要這些心靈雞湯，他們自己有著強大的內(nèi)心力量，對曉川來說是一番番以誠意祈禱梅里十三峰綻放的“雪山冰激凌”，這讓他決意回家后與女友開冰激凌店；對書豪來說是那本哥哥手繪了個封面的騎行日志，那本即便蜷縮在編制帆布帳篷聽著狼吠也堅持書寫的旅行筆記。第一天麗江，海拔2418米；第三天德欽，海拔3200米；第七天然烏湖，海拔3850米……這些地理維度在電影里一一呈現(xiàn)，成為公路片最簡單也最有效的吸引同類觀眾的法寶；邦達72道拐的冒險過程表現(xiàn)得實在精彩，書豪像個起跑線上的劉翔，嚴格的檢查剎車線、腳踏板、坐墊，然后發(fā)令沖鋒這段可怖的下坡路，在特寫中剎車皮消融，腳踏板飛出，雙腳死命的試圖抓牢地面，卻還是在下一個結(jié)冰拐點處摔個結(jié)實，這必然也能吸引有著相似體驗的同類觀眾。那么究竟誰是同類觀眾呢？是從南非或澳洲騎行歸來的公司高層，是初上318和214國道的畢業(yè)生，抑或畫家蔣勛所相信的，“因為謝旺霖，我們都有出走的理由了！我在夢想青年讀完了《轉(zhuǎn)山》，紛紛開始他們的出走與流浪”？
我確信電影能和原著一樣，實現(xiàn)著蔣勛的期待，成為青年們出走的理由。就如同許巍簡單的一句“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總能成為旅者的興奮劑，燃點在束河的客棧、拉薩的街頭、四姑娘山的營地。雖然它們可能也對早已身心自由或情感粗糙之人毫無說服力。
很多時候，上路只是圖個樂子，朝九晚五煩了，熟悉圈子膩了，更多只是想去找點新東西玩玩，不一定有著人生非得如何轟轟烈烈的心理憧憬。書豪的旅程一點也不特別，在我身邊，既有從沒邁出過家鄉(xiāng)沒見過火車的親戚，也有經(jīng)歷了巴基斯坦監(jiān)獄的冒險家，剛吹噓自己的旅行經(jīng)驗沒幾分鐘，就有人能接話“幾年前，我在那的時候……”。但特別的，是這樣的旅程這樣有著或多或少共鳴體驗的類型，總算在華語電影里出現(xiàn)了。
至于旅程的結(jié)束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改變，這也是因人而異。書豪或許將和現(xiàn)在的我一樣，省吃儉用顛沛流離的瘦了一圈后，又在熟悉的環(huán)境中暴飲暴食變本加厲地奔向中年體型；休息夠了英模事跡匯報夠了后，又回到朝九晚五的庸常里來。什么都不會改變，爸爸還是那般順著媽媽，同事還是在老板面前那般陽奉陰違。格格不入的異端是一小撮；格格不入的時間是一瞬間。旅行只不過是用來回憶的。在路上吃苦甚至被打被搶的時候你咬牙切齒，我干嘛來這受虐，歸來后你也不覺得這經(jīng)歷有多精彩。可時間一長，苦難就成了談資。那座幾乎吞沒你的雪山又在招手了，那片差點淹死你的海域又飄來魚腥味了，那個甩了你的姑娘又來email了。于是，再次下賤地上路吧。
“你是找死吧？”
“不，我是因為熱愛生命，所以必須走出去。”片尾從珠峰大本營寄來的明信片上，死里逃生的騎友曉川總結(jié)了出走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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