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電影《畫皮》開始在全國各大影院上映，并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收視熱潮，這部電影對《聊齋·畫皮》進行了很大改動，使其在敘事主題，故事背景，人物關系，人物形象等諸多方面與原著迥異，從而使一篇原本以勸誡為主的，具有強烈倫理道德色彩的文言小說，演變成一部觀賞性極強的大眾商業(yè)電影。
一、故事主題的變化——由勸善到愛情
從總體上來講，電影《畫皮》與聊齋《畫皮》分享了同樣的故事情節(jié)：一名離家在外的男子，路上偶遇一芳華正茂，嬌柔艷麗的女人，將其帶回家中，經(jīng)過一番接觸與磨合，居然發(fā)現(xiàn)這麗人原來是妖精幻化而成，于是在世外高人的幫助下，斬妖除魔，最后生活又恢復了平靜。雖然兩個文本的基本情節(jié)是一致的，但是卻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主題，觀賞效果也由此具有了很大差異，那么，主題的轉(zhuǎn)換是怎樣實現(xiàn)的呢，我們可以借助格雷馬斯的“行動元理論”進行具體分析。
格雷馬斯在敘事學研究中引入了符號學方法，在其著作《結(jié)構(gòu)語義學》中，他提出了一個包括六個行動位的模型。這六個行動位分別是：主體、客體、發(fā)送者、接受者、幫助者、反對者。其中主體是指在故事中追求目的的角色，客體則是目的本身;發(fā)送者是引發(fā)主體行動或為之提供對象的力量，接受者是指這一目的的潛在承受者，有時與主體重和;幫助者是在主體的行動過程中，促進他實現(xiàn)目標的力量，反對者則是他實現(xiàn)目的的阻力。六個行動位在敘事中形成兩個軸系，一個以主體欲望中的客體為中心，一個以主體欲望對于幫助者和反對者的關系為模型：發(fā)送者-(客體)-接受者
幫助者-(主體)-反對者
其中追尋主體本來是具有任意性的，但在進行具體的敘事分析時，我們往往以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作為主體，主要人物對其欲望的追求以及由此而形成的與幫助者和反對者的關系構(gòu)成了一個敘事文本的基本線索，有些文本中，主角的目標是多重的，這樣就使故事線索重疊，情節(jié)呈現(xiàn)出一定的復雜性。在電影《畫皮》中，我們可以將狐妖小唯作為主體，那么她所追求的客體就是愛情和欲望(吃人心)，整個敘事結(jié)構(gòu)是這樣的：
發(fā)送者――客體――接受者發(fā)送者――客體――接受者
〈王生〉↑〈愛情〉〈小唯和佩容〉〈被挖心者〉↑〈欲望〉〈小唯〉
幫助者――主體――反對者幫助者――主體――反對者
〈無〉〈小唯〉〈佩容〉〈蜥蜴精〉〈小唯〉〈降魔者夏冰、龐勇、王生、佩容等〉
相比之下小說《畫皮》的敘事模式則是：
發(fā)送者――客體――-接受者
〈王生〉↑〈欲望(吃人)〉〈女妖〉
幫助者――主體――反對者
〈無〉〈女妖〉〈道士，王妻、王弟等〉
可見，電影《畫皮》中狐妖小唯追求的目標是相互聯(lián)系帶有雙重性的，而在她對愛情的追逐中，形成了一條以演繹感情糾葛為主的敘事線索，這包括人與妖之愛、人與人之愛、妖與妖之愛，人物關系錯綜復雜;在她不斷殺人，吞食人心的過程中，又形成了一個與妖斗法，降魔除妖的敘事線索，而在小說《畫皮》中卻只有一條妖精作惡，降妖捉怪的敘事線索。由此，小說《畫皮》的故事主題就是要告誡世人明辨是非真?zhèn)危灰幻郎@，受欲望驅(qū)使，正如蒲松齡在篇末所言“‘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然愛人之色而漁之，妻亦將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所以，這篇小說被打上了深深的倫理道德印記。那么這是否說明電影《畫皮》是雙重敘事呢?我們可以看到雖然電影中主角的欲望對象有兩個，但實際上，降妖的線索只是一條副線，而電影最終堅持的卻是現(xiàn)代情感倫理敘事。原作中的女妖殺人、吃人并沒有明確理由，這就為人類的道德闡釋提供了一個廣闊空間：女妖生性行兇作惡，不知悔改，必須鏟除妖精，伸張正義。電影中的情景卻與此相反，小唯不吃人心，她的人皮就會壞掉，生存就會受到威脅，因此食人成為必須，這就為她的殺戮行為提供了背景和解釋，再加上她自己反復暗示“不想吃這么惡心的東西”，這樣，道德評價就處于一種尷尬境地，降魔行為的意義內(nèi)核也就被抽空了，而電影中所展示的種種精彩絕倫的打斗場面，種種降魔法術最終成為刺激觀眾眼球，增加影片觀賞性的商業(yè)元素。與此同時，影片中增加了大量對于人物情感的描繪，戀愛男女的隱秘心理，愛人之間的相互猜疑，眼神交錯，心靈顫動，夢影縈繞等等細節(jié)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這些動人的愛情描寫巧妙的轉(zhuǎn)換了影片的敘事主題，掩蓋了一個降魔故事本應有的道德內(nèi)涵，而使其成為一部情感大片。愛情、武打、靈怪都是商業(yè)電影的重要看點，《畫皮》這部影片，以一個經(jīng)典的聊齋故事為依托，通過狐妖小唯這一形象的重塑，將原本道德性濃重的鬼狐故事改編成為一個因愛而生，為愛而死的愛情影片，并同時融會了武大、恐怖等敘事元素，使其成為迎合大眾口味的視覺盛宴。
二、狐妖形象的轉(zhuǎn)變――對女性身體的多重觀看
在小說《畫皮》中，女妖雖然外表美麗動人，但退下人皮之后卻是一幅猙獰丑惡的面孔，她本性嗜血，接近王生的目的就是要至他于死地。所以蒲松齡想借助這個故事警醒人不要因貪戀美色而招致禍事，妖，在這里是一個遭遇到禁止的能指，它的意義是單一的。
電影《畫皮》中的狐妖小唯卻是一個內(nèi)涵復雜的意象。她一方面楚楚動人，古靈精怪，有著天真執(zhí)著的眼神，溫柔婉轉(zhuǎn)的聲音，更有為愛犧牲的勇氣，但另一方面她殘忍乖戾，即使殺死與她朝夕相伴的朋友，依然面不改色。妖，在這里成為一個雙重主體，是人性異化的產(chǎn)物，包含人性和非人性兩個方面，她擁有人類的情感和行為方式，同時又難以改變禽獸本性。
馬爾維認為：在通過兩性的不平衡而得以組建的世界中，觀看的愉悅已經(jīng)分裂為：主動\男性與被動\女性。這決定了男性的凝視將其幻想投射在被相應地設計的女性身上。這就是說，女性的形象是被男性的目光塑造出來的，是男人欲望和想象對象化的產(chǎn)物。那么女妖作為異化的女性形象，就帶有某種性狂想色彩，她沒有阻隔男人的欲望，反而使其更加強烈;她沒有遮擋男性凝視的眼神，反而使普通的觀看變成了對于女性身體的深層窺探。狐妖，是美麗而危險的，她越危險就越美麗，越美麗就越危險，于是，對于女性的觀看就帶有了兩重性，一重是對女人嬌美胴體的凝視，一重則試圖揭開美麗背后掩藏的秘密，觀看由此變成了驚險刺激的性歷險。男性視覺的權(quán)力，在小說中體現(xiàn)得并不明顯，因為它受到了道德話語的禁止，被壓抑于無意識領域，但電影則通過去道德化敘事，通過將人物形象復雜化，為這種觀看大開方便之門。
同所有商業(yè)電影一樣，《畫皮》邀請了眾多明星加盟。狐妖小唯由著名影星周迅飾演，這就在影片內(nèi)外造成了一種雙重觀看：我們在看女妖的故事，也在看周迅演女妖，銀屏上的演繹與人們對日常生活中明星的想象在此形成了復雜的審美體驗。女人、女妖、女明星，女人的形象就這樣在男性的目光中重重疊疊，朦朧迷離。
三從書生到將軍――英雄神話的再造與拆解
文言小說中的王生是一個手無束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是非不分，貪戀美色，膽小懦弱。他在路上遇見一位佳人，就將其請回家中，背著妻子與其交合，發(fā)現(xiàn)她是女妖后，又心驚膽戰(zhàn)不敢出門，反而讓自己的妻子去窺視。
影片《畫皮》中的王生全然不是這種形象，他由一名普通書生搖身一變成為一位統(tǒng)帥千軍萬馬的將軍(都尉)，他武藝高強，伸手敏捷，深受軍將愛戴，不但身先士卒剿滅沙匪，而且肩負著維護城中百姓生死安慰的重任;他是兩位女主角，佩容和小唯鐘情的對象，在影片開始，他英勇無畏地殺入沙匪帳中，救起被劫掠的小唯，在小唯深情凝望的眼神中，一個英雄形象瞬間生成;他信守承諾，甚至犧牲生命守護對愛人的誓言，這樣一個俠骨柔腸，光明磊落的英雄形象與原作中那個愚昧糊涂，生性軟弱的書生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同時影片將故事背景至于粗獷空曠，漫天黃沙的大漠之中，軍歌聲聲，狂風陣陣，鐵甲鱗鱗，可以說影片調(diào)動了所有展現(xiàn)陽剛之氣的敘事元素，力圖為我們塑造一個完美的英雄形象，并意圖使敘事在陰柔與陽剛之間呈現(xiàn)的審美張力中伸展。但問題在于，我們在觀影過程中雖然體會到了陽剛之美，卻并沒有明顯感受到男主角英雄氣勢的感召，這是因為影片中實際上存在一種敘事矛盾，使其在建構(gòu)這一英雄形象的同時，又暗中將其拆解了。我們同時可以感受到王生性格種的另一面：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明明愛上了小唯，卻不敢面對，一次次生硬的否定與自我告誡依然不能阻止欲望在夢中生長;他是非不辨，面對種種可疑的跡象，面對最親近的人的提醒、解勸，依然不能正視小唯是妖的事實，因為他無法把她從無意識的欲望中割除;影片最后他又莫明其妙地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接著又不得不以一個形式上的死亡來成就一個英雄形象，所以，王生的主體性是不完整的，影片為我們提供的只是一個英雄的神話。
羅蘭·巴特在《神話：大眾文化詮釋》中指出，神話是一種言說方式或傳播體系，它是一個第二秩序的符號學系統(tǒng)，它建立在語言-客體之上，是一種元語言，神話的目的在于實現(xiàn)其意指作用，而神話的意指作用往往是虛妄的，是對事實與意義的扭曲，神話的虛假性是不易察覺的，因為對神話的閱讀基于意識形態(tài)之上。影片中開闊雄渾的場景，刀光閃閃的打斗場面，無畏的救美行為，這些都是英雄敘事不可或缺的元語言，眾多大眾電影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建構(gòu)起一個個英雄形象，雖然他們都是幻想的產(chǎn)物，但這種欺騙性是觀眾不易察覺的，《畫皮》這部影片雖然也調(diào)用了那些經(jīng)典的英雄敘事元素，但它努力構(gòu)建的英雄神話卻漏洞百出，原因就在于，影片中不僅存在一個英雄的神話，也存在一個妖的神話，正是這后一個神話消解了前一個的力度。妖，尤其是一個不受道德規(guī)束又以愛情作為護身武器的妖，象征了無限的潛力與可能性，它與英雄話語是相互抵觸的，王生即使不出現(xiàn)，一群沙匪也奈何不了一個法力高強的千年狐妖，這就使英雄救美成為了一種姿態(tài);影片最后小唯為挽救王生的性命，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死在所謂英雄的劍鋒之下，這就又使英雄神話遭遇了尷尬。由此，英雄具有的魅力就在這場話語沖突中消失了。
參考文獻：
鮑爾德溫等(著)陶東風等(譯)：《文化研究導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羅蘭·巴特(著)許薔薔許綺玲(譯)：《神話：大眾文化詮釋》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3月第1版
電影<<畫皮>>劇情介紹
根據(jù)中國古典名著《聊齋志異》改編。
秦漢年間，都尉王生和溫婉賢淑“義膽真妻“佩蓉是鎮(zhèn)里人人皆知的恩愛夫妻。王生率王家軍在西域與沙匪激戰(zhàn)中救回一絕色女子，并帶回江都王府。不想此女乃“九霄美狐”小唯披人皮所變。其皮必須用人心養(yǎng)護，故小唯的隱形助手小易一只沙漠蜥蜴修成的妖，每隔幾天便殺人取心供奉小唯，以表對小唯的愛意，江都城因此陷入一片恐怖中。小唯因王家軍首領王生勇猛英俊對其萌生愛意，并不停用妖術誘惑王生，想取代王生妻子佩蓉的地位。王家軍前統(tǒng)領龐勇武功高強，曾與王生、佩容情同手足，并暗戀佩容。后佩容嫁給王生，龐勇悲情辭官出走成為流浪俠士。佩容發(fā)現(xiàn)小唯愛戀自己的丈夫，并覺察到她不是常人，于是暗中求助龐勇求他救助王生。龐勇在酒肆邂逅冰清玉潔的降魔者夏冰，救助王生…二人碰出火花…龐勇外表灑脫不羈，內(nèi)在胸襟博大，是一位隱匿江湖的真心英雄。他的到來打亂了“九霄美狐”計劃，并使其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在龐勇的明察暗訪下，“九霄美狐”的身份逐漸暴露。勇敢的“義膽真妻“佩蓉為救丈夫王生和千家百姓的性命，在狐妖小唯逼迫下，“義膽真妻“佩蓉毅然喝下了毒藥變成了魔，遭到眾鄉(xiāng)親們的追打...以“義膽真妻“佩蓉、王生、龐勇、夏冰為首的正義力量以鳳凰涅磐般的慘烈生死代價，演繹了一場蕩氣回腸的生命贊歌自此。一場純情男女之間，兄弟之間，人妖之間，人倫之間，妖魔之間錯綜復雜的情仇、誘惑、陷害、抗爭和生死大戰(zhàn)徐徐拉開，結(jié)局慘烈而出乎意料。都尉王生和“義膽真妻“佩蓉為拯救深愛的對方都愿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同生共死，“九霄美狐”小唯傷心地發(fā)現(xiàn)原來王生并不真的愛自己，王生不斷求她救活自己的妻子佩蓉，和自己忠愛的妻子佩蓉相擁而死，“九霄美狐”小唯悲痛欲絕，卻也醒悟拿出修煉的仙丹救活她愛的王生和其他死去的人們，小唯被打回了狐貍的原型，回到山中。人間的真愛感動了天地也打敗了狐妖，真愛無敵，死而后生，龐勇和夏冰攜手上路，都尉王生和溫婉賢淑“義膽真妻”佩蓉繼續(xù)過著幸福安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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