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超級英雄漫畫幾乎都誕生于二戰(zhàn)前后。超人誕生于1932年，蝙蝠俠誕生于1939年，漫威一干復(fù)仇者誕生于戰(zhàn)后的60年代。對現(xiàn)實和政治的怨念大體構(gòu)成了滋生超級英雄的群眾土壤。當對現(xiàn)實不滿達到一定程度且無力改變的時候，作為人和神合體的“超我”存在——超級英雄成為一個很好的發(fā)泄出口。不僅是希望，不僅是幻想，超級英雄更扮演了一種撫慰和治愈民眾的角色。這種集體意淫轟轟烈烈地發(fā)展了七十多年，逐漸成為美國主流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也似乎逐漸成為世界流行文化中的主流元素。
不談好壞，總之這是一種值得關(guān)注的潮流文化。以此為題材和背景創(chuàng)作的商業(yè)電影，幾乎都是票房炸彈，除了美漫的死忠粉，也吸引了更為多元的觀眾群體。超級英雄電影的邏輯“大同小異”，但每次“小異”依舊是最有力的票房吸金利器。從蜘蛛俠系列、變形金剛系列、美國隊長、鋼鐵俠、綠巨人、雷神等等影片一路走來，中國觀眾也慢慢接受了這套邏輯——我斗膽猜測也許這逐漸會發(fā)展成一種國際間的共識~如同金庸的武俠常識讓中國人心照不宣，莎翁的悲喜劇讓英國人會心一笑一般，也許超級英雄話語體系將是90之后人共享共識的全球化文化背景。超級英雄電影故事模型簡單，這其實挺好，說服力強，影響面廣。
被這種文化流“洗腦”是種錯誤的墮落嗎？其實，超級英雄故事框架的自我修正能力極強大，不然也不會一個老套的故事講了七十年還是讓觀者趨之若鶩。從這個意義上說，克里斯托弗·諾蘭真是功不可沒——他開創(chuàng)了一種所謂的“寫實超級英雄”類型電影。如同《諜影重重》系列對間諜動作片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一般，《蝙蝠俠》系列開始讓超級英雄電影在娛樂性不減的前提下，更嚴肅了起來，更深邃了起來。當一個導演尊重觀眾的智商的時候，他受到觀眾的尊敬將會呈幾何倍數(shù)增長。
諾蘭是非常適合用作者論來分析的導演，其實縱觀他創(chuàng)作的七部影片（一部獨立影片，六部好萊塢出品），母題其實不外乎探討現(xiàn)實和夢境/影像的鏡像關(guān)系，對個體自我的追尋和認同。諾蘭本人也算蝙蝠俠的“腦殘粉”啦，從處女長片《追蹤》里面，男主角出入的房間門牌上就偷偷地出現(xiàn)過蝙蝠俠的logo。
《蝙蝠俠》三部曲，作為一個整體來考量，確實比其他超級英雄電影有優(yōu)勢。一波三折，恰到好處。第一部花整整兩個小時細細描摹韋恩大少是怎么從富二代思想上轉(zhuǎn)變?yōu)橐粋€穿著貼身盔甲帶著面具的黑夜獨行俠，算是蝙蝠俠思想上的一種崛起；第二部最為經(jīng)典，小丑功勞巨大，一正一邪的兩個角色，仿佛《致命魔術(shù)》中的雙男主，在正和邪之間來回調(diào)錯，稀釋著“正義”這個絕對的概念，模糊了布魯斯·韋恩之前堅定的自我認知，產(chǎn)生信仰危機，小丑身死，蝙蝠俠茍延，究竟誰是贏家，沒人知道；第三部算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收稍，比較靠近一部普通的超級英雄電影。終結(jié)篇中，布魯斯·韋恩重新找到自我，比從前更強大，同時，也找到了超級英雄的歸宿，歸于平淡，歸于釋然。一個英雄再強大再無畏終究是有老去離開的那一天，這個城市不能總是等待一個人來拯救，布魯斯·韋恩在最后的戰(zhàn)役中重建一種精神，一種信念，冥冥中，有更多后繼之人走上這個祭壇，站在那席盔甲那個面具后面。布魯斯·韋恩不是神，但他讓“蝙蝠俠”成為神，成為一個符號，成為一種信念。符號不滅，信念不死。
諾蘭也不是神，但諾蘭讓我們看到超級英雄電影新的出路。
在臺灣的時候，讀到一篇研究蝙蝠俠世界構(gòu)建的文章。其中，作者考據(jù)：高譚市其實是紐約市的一種影射（gotham本為紐約的俗稱）。摩天大樓、鐵制天橋阻隔光線，讓整個城市幽明晦暗，熱氣管散發(fā)白色的蒸汽，更增添幾分神秘恐懼。本系列的設(shè)計師安東·福斯特將電影中的高譚市設(shè)計成形式上屬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機械主義美感都市形態(tài)。而格子狀的都市公寓也瓦解了舊有的鄰里制度，人和人之間無比冷漠，人們高度集中于都市，中產(chǎn)階級資本家則開始搬離市中心，主城區(qū)則開始成為貧民窟和犯罪區(qū)（這確實也是當代大都市真實存在的發(fā)展問題）。傳播工具，如報紙電視等新聞媒體開始與金錢和犯罪結(jié)合。整個城市的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
八十年代之后的超級英雄退去“高大全”的虛假外衣，開始把作為常人疲憊、軟弱、痛苦、恐懼的一面展現(xiàn)給觀眾。超級英雄不是生而為超級英雄，每一次戰(zhàn)斗都是要流血流汗付出努力的。科技和公關(guān)成為現(xiàn)代超級英雄的另外兩大法寶。
其實有時候覺得政治家和社會決策階級也該讀讀漫畫的。流行文化最能反映出這個時代和社會的問題。每天讀著形形色色的社會新聞，讀著老百姓的不安和無奈，讀著世事宿命般的運行軌跡，總是幻想是不是有一天我們也能在走投無路之時去撥亮那個投射著蝙蝠俠標記的探照燈，呼喚那個隱藏在茫茫都市中的超級英雄？
高譚市是個從里面開始就爛掉的城市。沒有道德、宗教、家庭等舊時代的上層建筑相匹配，不僅警察只能疲于奔命，超級英雄也終究無能為力。
摩天大樓林立、經(jīng)濟發(fā)展飛速的北京、上海、臺北......所有大都市都有可能是下一個高譚市，不是么。但作為都市成員一份子的我們，不可能仰望天空等待救援。但只要內(nèi)心足夠強大，其實每一個人都可能是蝙蝠俠。我們也許不會飛，沒有盔甲和披風，但我們內(nèi)心，哪怕還有那么一點點相信正義，相信道德，相信美與善，人類就值得期待自我救贖。
我們的眼睛看到黑暗，但我們的雙手還是渴望擁抱太陽。這也許是《蝙蝠俠》三部曲給我留下的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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