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小團圓》影評：傷城故事
文/云飛揚
兩個香港，一個在現(xiàn)實中，一個在光影里?，F(xiàn)實中的香港，城中人冷暖自知。光影里的香港，銀幕下的觀眾各自評述。然而，很多時候，觀眾只能從光影里去試圖了解現(xiàn)實中的香港。現(xiàn)世安穩(wěn)與否的香港，其實我們難以去體認其中的冷暖，自然要通過傳媒、社交媒體以及影視劇的表演來觀察、審視和反思。
內(nèi)地人認識香港，是從《上海灘》、《少林寺》、《楚留香》、《射雕英雄傳》、《警察故事》、《英雄本色》、《省港旗兵》、《賭神》、《黃飛鴻》、《少林足球》、《槍火》、《無間道》等等，這些香港仔光輝燦爛、熱情奔放、豪蕩感激、張力十足的豪邁故事開始，在那個年代，王家衛(wèi)、關(guān)錦鵬、許鞍華等人要為投資奔波，在香港和內(nèi)地的普通觀眾群里都不是主流，即便學院派和影評人也為他們歡呼，不過作為香港想象還是雙周一成、徐克、吳宇森、梁朝偉和四大天王等人。
我看電影也晚，1998年那時香港已經(jīng)回歸，香港電影正在死去，然而那時還沒有網(wǎng)絡(luò)，內(nèi)地盜版開始從容奔流，我便有機會在短短時間趕上歷史和潮流。最容易找到的，自然是上面列舉的陽剛、光明、硬氣、宣烈的電影，慢慢的，我發(fā)現(xiàn)還有王家衛(wèi)和彭浩翔。
對于王家衛(wèi)最早信息點，還是一份輾轉(zhuǎn)來到我手的深圳報紙，上面有短短的影評，紹介了《東邪西毒》和《東成西就》，于是跑遍了城內(nèi)十幾個碟店，終于找到了雙碟裝，上個世紀的尾巴，這兩部電影各自花了我十二塊。再以后，就是《阿飛正傳》和《春光乍泄》等，到《花樣年華》時，老板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幫我留存。
千禧年之后，似乎是在《南方周末》上，有對《買兇拍人》的推薦，言辭鑿鑿的說這個導(dǎo)演不一般，將潦倒殺手和困頓導(dǎo)演的糾葛故事講述的很不一樣。我便展開了范圍更大的搜索，事實上至今彭浩翔也沒有取得王家衛(wèi)那樣的小圈子流行和通俗文化界的膜拜，《買兇拍人》讓我找得好辛苦，終于在我上網(wǎng)的那一年尋到。2002年在網(wǎng)易娛樂論壇上發(fā)言時，總算是看過了這部傳說中的好電影。
彭浩翔在許多觀眾眼里，是個有才華的青年，不夠正經(jīng)，總是摸索到角色的笑點，不經(jīng)意間便對各種經(jīng)典類型片、橋段進行拆解和重構(gòu)?！洞笳煞颉穼怯钌婉R丁·斯科塞斯的崇拜歷歷在目，致敬的還是滑稽和好玩?！冻霭＜坝洝泛汀讹w虎出精》對《大丈夫》中的精英男人面對不同女人的心態(tài)，描摹的如哈哈鏡，但又分明令觀眾感到唏噓。
彭浩翔善于抓住人物的小，從小處切入，角色再也難以呈現(xiàn)《英雄本色》那樣的英雄感，他們絕逼不會顧盼自雄，假如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就是頂級傻逼。彭浩翔編劇的《全職殺手》，即使能夠取得至少天下第二的成績，也是傷感的，沉默的，沒落的，《全職殺手》的殺手們并非僅僅是本地人，但我們發(fā)現(xiàn)，這氣質(zhì)越來越像，千禧年以來，香港電影中的持槍者，張揚、狂放、自信，越來越罕見。
彭浩翔總是給予角色形形色色的困境，《低俗喜劇》也是笑中帶淚，香港電影人被內(nèi)地土豪奚落、傷害到塵土里，當年編劇的《困獸》也是無能為力于困境?！度碎g·小團圓》依然是香港仔的故事，不過卻是有苦難言、平靜如水?！度碎g·小團圓》幾乎是最微弱的困局，生活流的香港家族，然而即使吳孟達出山，觀眾也笑不起來。《人間·小團圓》里再一次宣告，香港是一傷城，小小的傷便是永久的刺，錐心的痛，難以消除，更要自我強化。自怨自艾、自欺欺人、謹小慎微，每個人都如同躲進螺殼里的小怪獸。
本片里古天樂與梁詠琪的女兒，丑的讓她的父母不知所措（事實上是普通人的摸樣，然而老爸是超級帥哥，做模特的媽咪早早就整過容），她心目中幻想的小怪獸，顯然來自于極客影迷彭浩翔買下修復(fù)版權(quán)的《關(guān)公大戰(zhàn)外星人》，然而擱淺在港灣的鯨魚，無論傳媒怎樣鼓噪港人如何關(guān)注，也難以回到大海。姐姐楊千嬅的職業(yè)無有前途，做著百無聊賴的導(dǎo)游，香港作為曝光過度的城市，難有更多驚喜講述給觀眾。而老公曾志偉在醫(yī)院里，一邊講著人生格言，吸氣、呼氣，一邊又有著小護士做情人。他們都在自己的心境里，無法從容的看世界。呼吸之道，在乎中庸。
然而，大家都是文明人，不過也是對父母難以溝通的中年香港人。老爺子吳孟達，泥腿子漁民上岸，打起了道士法術(shù)，可以為死者招魂。不過，楊千嬅總是不忿于死去十年媽媽的偏心。本片和《桃姐》、《天水圍的日與夜》、《歲月神偷》等等一樣，都是以一個家庭寓言一座城池。外界怎樣改變，這家人都是香港人的縮影，金融風暴早已經(jīng)過去，遍地風流的黃金年代一去不回，哪怕是黑社會招新都和港姐一樣難堪。
旺角也不再是當年魚龍混雜的旺角，如今是陸客消費地和香港異議者的示威地，《人間·小團圓》即使沒有用多少鏡頭來描寫港人與內(nèi)地人的緊張氣氛，然而分明他們不希望生活有什么改變，面對最親的親人都是如此，更何況大局的改變。對于很多香港人來說，鴕鳥心態(tài)總有些市場，不敢面對內(nèi)地強烈悍然的崛起，以先進地區(qū)的文明來彰顯逆襲者的不夠文明，這算不上直面戰(zhàn)斗的本事。謹小慎微往往伴隨著抱殘守缺，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未來，不應(yīng)該如此。內(nèi)地需要更進一步的改革與開放，香港也是如此?！度碎g·小團圓》在彭浩翔電影里面，大約排在三四名的水準，余文樂和杜汶澤兩個客串人物臺詞也值得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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